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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至上美术课(14-15)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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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远行的前一天,我到画室去做最后一次的裸模。乌云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天,天气预报说有雨。

我最后一次脱了衣服,裹上浴袍,坐在那把无比熟悉的模特椅上,窗外阴沉沉的,空气压抑沉闷,虽然是下午,画室里也开起了灯,把我的皮肤照得苍白又病态,阴茎无力地蜷缩在浓密卷曲的毛里,耷拉着,简直像是一具尸体。

文婷好像整节课都心不在焉,看着我耷拉着的的阴茎发呆,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样会使得她好受一些。01bz.cc后天就开学了,今天来画室的只有平常的一半不到,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和零星几个女孩儿,心中总有一种将要离别的悲伤,落寞,与依依不舍。空调单调着轰鸣,隐隐的,那远方响起闷雷,兴许是建筑工地的噪音吧,更加凸显这个午后诡异的寂静。明天我将要离开这里,而高中三年,倒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初中和小学呢?几乎记不起来了,那时候的小学同学现在也失去了联系,初中只有几个好朋友还会一起约出来打打球,其他的都在短暂的重逢后渐行渐远。

有上了职高的,有去了省会读高中的。大概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依稀觉得人与人的平等与平权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我们活在这样的体制下已经太久了。总之,我已经受够了这个正在死去的县城的无奈生活。好像这里是时间冲积而成的寂寞沙洲,与陆地分离,眼看着时间从周围流过,却无能为力。恒河沙数的私人回忆,连同着这个国族十几年来的沉浮一起,真真假假,有的被冲走,有的被带到沙洲上,停一会儿,又被新来的回忆掩盖下去,那座小时候经常去玩儿的钢铁厂现在已经拆除,地产商在那工厂的原址上一幢挨着一幢造起了无数一色样的高楼。

似乎已经回忆不起来钢铁厂的澡堂子是什么模样了,唯一的记忆是那里头的一股铁锈味,和每回经过那条门前马路上的一地氧化铁的深红,一下雨便格外的清晰,就像是一代代人的血液从柏油路下古老的黄土地渗透出来,喘一口气,再喘一口气。那个路口有一个无人的火车闸道,但轨道是废弃了的,不会再有火车满载着新鲜的钢铁隆隆地驶过,那两道永不再落下的褪色的闸道杆成了历史唯一的目击者者与见证人。

而在那条街上来来往往的骑着助动车的麻木的人,好像都抛弃了过去,恍恍惚惚,在麻木的当下里寻找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至少和那边的高楼无关。铁路两旁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一到秋天便有无数像蒲公英种子似的无根飞蓬随风飘扬,尽头是开发区永远住不满人的高楼,支撑起雾气中的灰天,像是帕特农庙的大理石柱,守卫着新时代的高高在上的明。那明可曾向这个绝望到被时间抛弃的小县城青睐过一眼呢。于是只能够在沉默中喊出。

“明……明万岁。”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一会儿要和文婷说的话,没意识到下课时间已经到了。她好像是害怕见到我,同上回一样,赶忙收拾了画具离开教室,我赶忙追上去,顾不得自己赤裸着的身体和吊在一边的浴袍,和一个变态一样,光着脚底板啪嗒啪嗒地尾随文婷而去,地砖的冰冷从脚底传到全身,这时我在意识到,自己的脚底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在走廊的地上留下了一连串滑稽的脚印。

“文婷,你等我一会儿。”

听到了这话的文婷走得更快了,几乎是慢跑着转入了楼梯间,洞洞鞋踏着楼梯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楼梯间回荡,通常这个时间,在那堵墙上,应该会有阳光。我也跟着跑下了楼,因为没穿鞋,脚跟被坚硬又冰凉的地震得生疼,褶皱的阴茎也在晃荡中左摇右摆,像是一条捞出水面不安分的活虾。

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文婷试图躲避,拒绝同我好好告别的原因,既然她不至于讨厌我,那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告别过于伤感,因为不想承受离别的悲伤而拒绝作离别的仪式。也罢,毕竟我也出于同样的原因而躲开了高中的毕业典礼。一想到自那以后所有朝夕相处的同学便要各奔东西,开始完全不同的生活,心里便又一块东西堵着,总是不那么舒坦,但那又怎么样呢?说到底似乎还是一种懦弱胆小的体现,以及对不安和未知的消极回避。离别就像生孩子,痛那么一段时间,接着就习惯了,时间会使得分娩的疼痛被遗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同样疼痛的空虚和无聊,人便是在这样的两种无法逃避的痛苦中度过自己纠结空虚又轻飘的一辈子。

“文婷,你等我一会儿。”

但这种回避似乎反证了我在她心中地位的真实不虚,这种地位,在那么一个瞬间,使我狂妄自大的心灵沾沾自喜了一小会儿,当从玻璃反光里看到现实中我扭曲的身体和猥琐的脸之后,这种自喜便堕落成同等量度的自怜与自恶。而自我厌恶又使得我的心获得某种受虐的建筑在拥抱恶之上的爽快。

“你走开,别来。”

她啪一下猛地推开楼底的那道门,外头一股热气也同时包裹了我赤裸的身体,然后我下意识地想去擦蒙了雾气的眼镜儿,才发觉自己全身什么都没有。而空气中的压抑分子已经积累到了极点。

又是一阵闷雷在不远的厚重雨云里发响,那是与建筑工地类似的噪音,又像满载钢筋的火车隆隆驶过闸道。大抵算是自然对文明对自身的拙劣模仿的怒吼。光脚踩在人行道上,粗糙又滚烫,一滴热水落到我的裸肩上,“是空调的冷凝水吧?”,接着是第二滴,滴三滴,于是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便毫无疑问地来临,蔓延着铺天盖地,坠落得气壮山河,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候,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好像云彩被打碎,漫天繁星坠落,一地的碎片反映这巴洛克油画似的天。

街道已静已极,一个人也没有,不真实地简直就是舞台布景,而我和文婷就是这出存在主义戏剧唯二的演员,也是自己这幕荒诞剧落幕之前唯二的观众。雨水逐渐猛烈地坠落,人行道遇水变成深色,干裂滚烫的柏油路氤氲着灰尘味儿的水汽,散发着工业城市特有的潮锈香。泥土的湿气和氧化铁的气味儿混杂在一起,无情地冲击着我和她的鼻腔,大滴又温热的雨水温情脉脉地打在身上,酥酥麻麻,像是触了电,小时候在钢厂的澡堂里洗澡的记忆,就像深红色的氧化铁,经过雨水冲刷,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渐渐清晰。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文婷你别走啊。”我用湿漉漉的手抓住了她同样湿透的小臂。

“放开我。我不要再见到你。”她挣脱我的手。

“哎,你这是做什么呀?”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没穿衣服的事实,只是头脑发热地吼着,完全是无意识地。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要再见到你,你快走啊,快点走!你明天不是要走了吗?快点去啊!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去城市里啊。”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看着她雨中滴水的黏在一起的头发和狼狈的脸,便一把迎上前去,抱住了她瘦弱干瘪的身体,拥抱她之前,我从没意识到她是那么瘦小,像是抱着一捆湿淋淋的柴火,散发着隐约的香气。她也好想知道自己就是一捆柴火,一旦淋了雨就失去了功能与价值,所以面向我,踢掉了脚上穿了一个夏天的黑色洞洞鞋,把脸埋在我滚烫又黏湿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如同夏天那样忧郁,又像秋天那样绝望。我不禁诅咒着这像淋浴般浇在身上的雨。在抽泣颤抖和忧伤的释怀中,夏天终于结束了。

“哥……哥…….哥!”

“哎,别哭了,哥在呢,哥在,别哭,哥不走,不走了哦。”

雨越下越大,像雪白的纱帘,连接天与苦难的人世间,把我俩的声音都盖了过去。低洼地积起了水。此刻如果有行人走过,他会看见那雨帘包裹中的一男一女,男的赤身露体,女的光着脚丫,那是伊甸园里食用禁果前的亚当和夏娃。

尾声

第二天,天气依旧是浑浊的灰色,小雨淅淅沥沥。气温断崖式下降,全城树叶一宿变黄,风吹来冷飕飕的。爸妈开着车送我去了火车站,后备箱里是我的两大只行李箱——终于还是要走了。甚至直到出发前的一刻,我还有“反正时间还早”的错觉。

去火车站的路上,妈妈一直叮嘱我,到了学校,要主动去交朋友,多说说话,和室友搞好关系,冷了别忘记多穿几件衣服,住到寝室里就和爸妈打个视频,报个平安。火车站不大,挤满了来送行的家长和拉着行李的学生,纷纷同家人挥手告别,我愚蠢地居然想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文婷的脸,随后便被自已这个荒谬的想法感到可笑,笑完了却又是一阵荒凉与空虚,我尽可能地把自已沉浸在对过去生活的回忆里,而不去看当下风别的场面,似乎要远行的不是我。

接着火车开了,我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湿的窗玻璃上,水珠纷纷后退,站台也退到后面了,然后是一闪而过的紧挨着的高楼,冒着白烟的烟囱,锈迹斑斑的工厂,杂草丛生的荒地,又经过了我1悉的,从小生活的街区,我甚至看到了我们高中的校舍和画室所在的楼房的顶。我的新里产生了一种无所谓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第一次以这种视角去看这座县城呢,如果有太阳就好了。不过,这样细雨淅淅沥沥也挺好……这次是真的,真的走了呐。”然后,我看到了画室的楼顶天台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朝着铁路这边张望,“那是文婷”的这个想法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浮先,随后渐渐无可置疑地清晰起来,于是,听着火车在铁轨上有规律地敲击出节奏,新里开始泛酸,仿佛再也无法承受水汽的乌云,十八年的眼泪从眼眶里肆意涌出,那是对被火车留在身后的过去一切生活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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